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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途上台北

 

在台灣生活的日子,一星期總會有幾天獨自到誠品書店看看書,喝喝咖啡。在那裡無論你逛多久甚至一整天都沒有人打擾你,時間很容易打發。而我每次沉迷在書海裡很容易便會忘記了時間。

 

這個晚上亦不例外,雖然不算太晚,但我需要在十一時之前趕回桃園的住處。看看手機上的鐘發現需要用跑的到捷運站才來得及。我馬上一口氣把咖啡喝完,帶著當天買的書,氣急敗壞地離開。然而一踏出誠品,看見天在下雨了。

 

由於確實趕時間,那時候管不了那麼多,連傘都沒有,就開始冒雨走了。

 

路過新光三越,進入了香堤大道廣場。

 

雨勢開始越來越大,我本來就不懂辨別方向,加上大雨,我只能跟其他沒傘的行人一樣貼著建築物的旁邊緩緩地步履蹣跚地往車站的位置前進。

 

踉蹌的行進當中,突然間,聽到了鋼琴聲從不遠處的前方響起。我一直在避開水窪步行視線集中在路面上所以到鋼琴聲響起才意識到前面有一座電子鋼琴,一個男生架起了麥高風正開始演奏。

 

雨聲配合著鋼琴聲,從前奏我已經知道是那一首歌,是林俊傑的「翅膀」。

 

當年,某位女朋友很喜歡看台灣偶像劇。

 

每次見到她或聲淚俱下,或撫掌大笑,或痴然如醉地追看時,都奈不住問她:「那有什麼好看的?故作煽情的劇情,陳腔濫調的對白,漶漫冗長的故事。」

 

她每次都會微嗔著說:「你們男生不懂的。」

我說:「那有什麼懂不懂的。」

妳說:「你看他們多浪漫,男主角對女主角多好,還有那些窩心的小情小趣小驚喜。」

我說:「我不也做過?」

妳說:「不一樣的,他比你浪漫多了。

 

我那時不憤地跟你說,直覺地認為他們比我浪漫主要是因為攝影師的拍攝技巧,剪接師的剪接功夫,和最重要的背景配樂,而現實生活中可不會恰巧無緣無故地在適當的時候響起一首歌。

 

你當時那不以為然的表情,我一直久久不能釋懷。

 

今天,走在台北街頭,我終於被折服了。試問一個地方連行人在爭相避雨的時候都會忽然響起背景音樂,叫我怎生不相信這個城市跟她的衍生品是真正的浪漫呢。

 

浪漫從來都是一種腔調,而台北正正就是有這種腔調。

 

這個街頭賣唱的男生聲音出奇地清澈,沒有很像林俊傑亦沒有太多修飾但恰到好處,雨聲亦適時地變成特殊音效。

 

「用你給我的翅膀飛 我懂這不是傷悲

再高都不會累 我們都說好了

 

用你給我的翅膀飛 我感覺己夠安慰

烏雲也不再多 我們也不為誰掉眼淚

 

看一看回憶

是雲朵 一朵朵的飄過

若想要回頭 就無法翱翔

 

我們每個人都曾經背過前度給我們的翅膀飛翔,但大部分的我們一是飛不了多久翅膀就壞掉結果比之前跌得更重更傷,二是飛得太久圍繞地球飛了一圈結果回到原點。一小部分有毅力的大概可能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

 

經過這些年,我換過好幾雙翅膀,從一個地方飛到另一個地方,孜孜不倦地飛,到最後發現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植根。

 

而得著的除了遺憾,還有遺恨。

 

憾是憾以前做得不夠好,恨是恨到現在我還是修正不了以往的錯誤。而最最恨的是我確信以前做不好的到現在可能只會做得更差。

 

問題是,我已經沒有想過要修正自己。

 

我緊抱身子,擠擁的走道迫我迎著雨低頭繼續前行,慢慢我離開了「翅膀」的歌聲,到了廣場的末端。

在這裡站著一個老伯,他面前只有一支麥高風和口琴。歌曲的前奏正響起,當我在想他大概會演唱一些台語老歌的時候,聽到的卻是梁靜如的「會呼吸的痛」。

 

這首歌我聽過無數次,而在這首歌之前,我從沒想過原來痛是會呼吸的、是有生命的。

 

「在東京鐵塔 第一次眺望
看燈火模仿 墜落的星光
我終於到達 但卻更悲傷
一個人完成 我們的夢想

 

你總說 時間還很多 你可以等我
以前我不懂得 未必明天 就有以後」

 

將來,對於年輕時候的我們,是極其抽象的遙不可及。試想從我們懂事到現在只有十多二十年,要去企及比我們的年歲還要長的未來,本身就是反常的奢求。

 

當時,時間很多,遺憾很少。

 

當時,總覺得將來會比現在好,至少不會比今天差。

 

當時,以為總有個人會等我。

 

當時,我不懂得,我們的以後其實沒有以後了。

 

當時,我還沒發覺,我一向以為是理所當然的,只是我的以為。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你愛的歌會痛 看你的信會痛 連沉默也痛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 它流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後悔不貼心會痛 恨不懂你會痛 想見不能見最痛」

 

痛,大部分人從小都試過,有生理上的,心理上的。然而這首歌所訴說著的,是愛情路上的一種悔疚所產生的痛。

 

這種悔疚,包括一些回不了的過去。而就算真的回得了過去,也已經回不了當初。

 

當初多少信誓旦旦,多少對我們將來的小憧憬,一些我們約定一起完成的夙願,隨著這段愛情的終結,所有零星碎片都煙消雲散。

剩下的只有一股意難平的悔恨,一份事過景遷物是人非的無奈與遺憾。

 

最要命的是這種痛是有生命的,它混在血液裡隨著血管游走。平時你觸不著它,它也不至於太過影響你的生活,但在某些情況和契機下,它卻會頑皮地冒出來刺你一下。

 

這些情況,千徊百轉, 一首歌、 一些文字、一個地方,總之只要憶起跟她搭上關係的事,心就會不其然地刺痛一下。

很矯情,但很真實。然而最痛的,搜索枯腸,到底還是想見但不能見的痛。

 

想見不能見最痛。

 

「我發誓不再說謊了 多愛你就會抱你多緊的
我的微笑都假了 靈魂像飄浮著 你在就好了

我發誓不讓你等候 陪你做想做的無論什麼
我越來越像貝殼 怕心被人觸碰 你回來那就好了

 

能重來那就好了」

 

對,能重來那就好了。

 

早知今日事,悔不慎當初。誠然,如果能重來的話,也許當初就不會分開。

隨著年月過去,能重來的機會理應越來越小,而現實亦是如此。但弔詭的是,時間並沒有稀釋了我想重來的欲望,縱使在於對方來說這可能是奢望。

 

如果說梁靜如的原版「會呼吸的痛」是對已失的愛情的低泣和悲鳴,對過去那些時間人物地點的有病呻吟。那這個老伯的口琴版本絕對是另一個層次竭撕底理的崩潰式嚎哭。

 

一直都覺得無論任何歌曲配上口琴都會變成哀怨的旋律,在這個版本下的「會呼吸的痛」,只要你曾經失戀過,那怕只有一次,那管以什麼形式結束,都絕對會被觸動。

 

被觸動的,除了那種習以為常的揪心之痛,還有那些理應封塵已久但卻猶新的回憶。

 

我們如何開始、我們如何結束。

 

還很清楚記得當時我們還沒開始,那一晚我和你從你家出發散步,一直沿著小路漫無目的地走。

 

走了好一會,你突然間說:「我看你都不是真心想散步的,早知道不用你陪我了」。

 

那一刻,我靦腆地低著頭,笑了笑,說了聲:「不是」。

 

其實那時我很想說:「對,我不是真的很想散步,我只是很想見到你」。

 

很可惜,這些說話,我當時沒有說,現在已經沒有機會再說。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你留給我的小東西到不同的地方,讓它們也一起體會我的生活,也藉著它們去見證和延續我們的故事 。這些奇怪的舉動,確實有效地幫助我排遣旅途當中的鬱悶,亦時刻提醒著我那時還是屬於我的你。

 

我並不擅長糾結於過去,也從沒跟誰復合過,而我的生活無論在主觀和客觀上都沒有什麼驅使著我去必然地對你繼續糾纏,縱然我承認戀物和戀舊。

 

也許,這些怪癖都只是源於我對你念念不忘。

是的,對你,怎生一個忘字了得。

 

時光荏苒,驀然回首前塵,原來我已經失卻了年少輕狂時的拼勁,那些費洛蒙的配額越用越少。回頭太難,新歡更難。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縱然不是滄海桑田千帆過盡,也起碼除卻巫山。

那種青澀的小確幸,像本來開滿繁花的花圃,日漸凋零,已變成乾涸的荒田。

 

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誰沒有幾份情債點點遺憾,被虧待的同時何嘗又不欠別人。

 

彼時那一筆風流債,總會有天借屍還魂等價交換償還給另一位某某。

 

一路走來人來人往,誰沒有試過癡心錯配緣木求魚,誰沒有試過加大注碼圖翻本,最終卻被棄如敝屣。

 

這些年,我們都試過小說「那些年」裡柯景騰李小華式的失之交臂(是的,我覺得柯景騰與李小華的故事來得比沈佳宜更唏噓),試過電影「十二夜」裡的誤會與頓悟,也試過電影「Closer」裡的齷齪與背叛。

 

想到這裡,一時間神游太虛,不知人間何世。

 

直到我思緒回到地表時,發覺口琴與歌聲早已隱沒在街角,映入眼簾的只有被雨水模糊了的街道。

 

剛才的到底是真是幻,是耶非耶,已經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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